七，废渊
轻轻抬脚避开了一只飞速跑过的老鼠，芙莉德皱了皱眉头。
逐渐远离了零星落下的日光后，这肮脏的地方便只有污秽与黑暗，墙角的污渍已刻入了砖块，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荧光液体在沟渠中肆意流淌。
“底城这地方，又比我曾经记忆中更为恶劣了。”
芙莉德此时已换下了那一身显眼的学院制服，而换上了一件并不张扬的绒布罩袍。她抬起下巴，嫌恶的看了一圈，说到。
“肮脏的垃圾总是需要丢在一个地方，才会显得整洁而美观。人们厌弃着垃圾，鄙夷着垃圾，憎恶着垃圾，享受着垃圾带来的福利。”眼镜片遮住了林迪南的眼神，只能听见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的叙述。
“发展的代价就是如此，只是没有人会在意垃圾堆是不是更加恶臭，得益者只会在乎垃圾堆还能否装得下。”
“若是由我来做，不会如此。”
并没有心思与林迪南进行无谓的争论，芙莉德只是简单说出了自己的结论。她向来讨厌进行言语上无谓的争辩，也并不善于说大道理，只是她本能的意识便这样告诉她，这种情况绝不是她乐意见到的。
“是是是，毕竟您大人有大量。”林迪南叹了口气，显然眼前少女说话并没有经过脑子，她也当然不知道，如果要改变现状究竟需要做什么，需要付出多少代价。
“但是，芙莉德同学竟然真的不嫌弃亲自下到这种地方，还是依然令我挺惊讶的。”
林迪南想起了一个多小时前，在交接完相关事情之后，他便告别了马吉克准备独自下到底层，去找那些因为曾经的血与火导致家破人亡的孩子们。
他本是打算留芙莉德在酒馆里休息的，毕竟底层的环境根本不是天上的人可以想象的，更妄论接受。对方执意跟上后，他也本以为对方走几步就会知难而退，却没想到芙莉德一路到了这里依然没有丝毫退缩。
“怎么？你是觉得我是那种看见老鼠便会大声尖叫，鞋上沾了污秽就要回房痛哭，看见人体秽物就想呕吐，身上爬了蜘蛛蟑螂就要吓得回家找老妈的天真大小姐吗？”
“这倒没有。毕竟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底城中的底层——‘废渊’。就连那些‘蓝衣服’举起铁棍的时候都不会来到这里，哪怕他们知道犯人就在此藏匿。”
‘废渊’，位于底城的大裂谷中。
即使是在肮脏混乱而无序的底城，这里也是一个极为令人嫌恶的地方。这里毒气弥漫，充斥着化学迷雾，各式炼金废液倾倒于此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五彩湖泊，斑斓而美丽。
唯有为了躲避仇家与追捕的亡命徒，被底城所抛弃的人，亦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，才会生活在这种连恶犬都不愿出没的地方。
言语间，芙莉德眉头一皱，轻巧地避开了一只向她袭来的枯槁手臂。本以为是遇上了扒手，可她顺着手臂看去，只看见了一张饱受毒气与饥饿荼毒的面孔，消瘦如行尸骷髅。
干瘦的人影嘴中喃喃着，芙莉德只能从这细微声音中依稀分辨得出是说着乞讨施舍的话语。
人间地狱之象，不由得令人心生恻隐。可就在芙莉德准备拿出钱袋给予这个可怜人一点帮助时，林迪南挡在了她身前。
“喂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
“嘘，小声点。你好好注意一下周围环境。”
林迪南并没有回应少女的疑惑，只是俯身在她耳旁说到。
芙莉德环顾四周，瞬间，一股寒意翻腾而出。
周围的黑暗中，早已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只只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。更有几个健硕的身影隐没于暗中，与这些消瘦乞丐格格不入。像黑夜中择人而噬的原始猛兽，源于人心的幽暗。
芙莉德只是少经世事，却并不是蠢笨愚钝，刹那间她便明白了此中含义。
倘若她在此流露出善意与怜悯，那乞丐群便会一拥而上，将她生吞活剥。原因无他，只因，她是‘好人’。
而那几个健硕身影，恐怕就是这些人的头领。即便她施舍给这些迫于生存的可怜人们钱财，最后留在他们手中的，也百不存一。
“那如果我顺路踩死这挡路的蚂蚁...他们又会如何？”
“那便是死了。”
既然用性命探知了不是善人，无法利用善意榨取利益，那头领便也不会做这冒风险的举措，而是直接带着乞丐们散去了。
“这可真是...岂有此理。”
芙莉德深吸一口气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。
帕特纳达是依附学院诞生的城市，却由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管理。如此善恶颠倒伦理失常的地方，根本就是维特尔斯巴赫作为高贵名门的耻辱。
“那我们难道要放任这些人就如此自生自灭么？”
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嘴唇，芙莉德问到。
“当然不。或许在以后，会有更好的方式来矫正这里，从根本上消去这些歪曲的逻辑。把事情都交给未来固然轻松，可也并不代表就要对眼前的不公视而不见。”
“芙莉德同学你不是底城人，不知道怎么以底城的方式办事，所以就交给我吧。”
林迪南将一枚金币高高抛起，而后攥在手中，高声说到：“接下来我将把这枚金币随机丢向远处，谁能得到，就是谁的。”
话音刚落，他便将这枚金币向远处随意抛出。人群一拥而上，如恶狗抢食般向远处冲去。
但这并非是林迪南的目的。
人群从林迪南身边跑过，他推了推眼镜，微微一笑。经过短暂的观察，他已将潜藏在黑暗中众人的细微反应尽入眼底，或是犹疑，或是贪婪，或是请示，于是，他明白了。
随着一阵电光雷霆闪过，林迪南发动了自己早已静默吟唱完毕的术式。
转瞬间，伴随着雷光，林迪南已经出现在了黑暗中一位靠在墙边抠着脚的不起眼老头身旁。
“我说。”
林迪南看着老人，不知从何掏出的短匕已斩断了小老头的胡须，停留在了那浑浊眼球的一厘米前。
“你...就是...这里的主事人...对么？”
林迪南一手缓缓摘下了眼镜，温润澄澈的眼神已消失不见，只余下如饮血兵刃的凌厉凶恶。他随意一脚将小老头意图抽出兵刃的右手踩在鞋底，问到。
“一个谎话，一颗眼球。现在，我问，你答。”
......
.........
小剧场-传说中的衣柜
“你们组织就只有这点破衣服吗？”
在挑选换装的便衣时，芙莉德看着暗火这贫瘠的储备衣物，秀丽的眉头紧紧皱起。
“毕竟多余钱财都用于救济物资了，财政常年亏空严重，安可姐姐都不知道碎碎念过多少次了。她倒是私下买了一些衣物，不过想来你也不会愿意穿别人的衣服。”
林迪南坐在一旁沙发上，一边翻阅着暗火会议记录，一边回答道。
“这倒是。”
芙莉德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，尽管她不拘小节，但如果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去穿别人的衣服。
“说来，你的各式衣装应该很多吧，我偶尔听见女生圈子里闲聊，说你衣柜里有上千件世界各地运来的高档礼服噢？甚至连款色，材质，她们都能说个大概哎。”
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，林迪南放下记录，问到。这个问题他也有一些好奇。
“蛤？她们都没人认识我，怎么会知道这些的。她们平时都是怎么说的？”
芙莉德满头问号，她可不记得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方面的事情。
“嗯，我想想...什么南国的宫廷礼服呀，百花百草装点而成的长裙呀，点缀着文兰天然蓝宝石的发饰呀，苦寒之地灵性白狐织成的皮草呀，私下教育男人时穿的皮革女王装呀...总之就是说的非常详尽。”
林迪南简单的思考了一下，说。
“？？？前面姑且不提，后面这又是什么东西？真是的...她们平时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...”
芙莉德扶着额头摇了摇头，为学院的未来感到了些许担忧。
“那可以满足一下小的我好奇心吗？我也有些好奇‘传说中的衣柜’里到底有多奢华。”
林迪南看着芙莉德，满脸好奇，看得芙莉德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别到一边。
“我想一想啦！嗯....”
停下来继续搜寻合适衣物，芙莉德右手抵着下巴，仔细想了一想，猛地想起自己衣柜里好像除了随行时那几件正装没别的了，不由得老脸一红。
“咳咳...总之就是非常多就对了，多到我也数不清了。”
“连你都数不清...也是，毕竟是维特尔斯巴赫的千金，这应该的确称得上是多少女生梦想中的‘传说中的衣柜’呢。”
林迪南摸了摸下巴，点了点头，了然地称赞到。
“不说了，就这件了！”
听着林迪南的话语，芙莉德尴尬得随手抓起一套绒布罩袍就逃也似的跑去更衣间了。
“嗯...？她怎么好像这么着急，果然还是不应该问人隐私吗？”看着芙莉德离去的身影，林迪南陷入了沉思。“女孩子真难懂。”
短暂的等待后，随着一阵脚步，已经换上了全新装束的芙莉德出现在了林迪南面前。
她的动作并不利索，还不太适应这一身新衣服，瑰丽如紫宝石的眼眸中带着些许不开心，好似对这一身装扮并不怎么满意。
但简单的白色绒布罩袍并没有减去少女的魅力，黑色长发简单的耷在白色外衣上，更显一种别样的沉静。不同于帝国这一代偏粗糙的外貌，带着文兰混血的面孔精致而动人。平时的盛气凌人有些消失不见，而显现出了一种罕见的质朴与娇弱。
微风扬起了长发，香气随之飘来，像是初春之时的第一缕花香，少年看着少女，不由得赞叹道。
“很好看，很适合你。”
“谁需要你的认同啊！变态。”猛地听见林迪南这真挚的称赞，芙莉德很不适应地双手抱胸，把头扭了过去。
“是是是，大小姐，我不该看，我变态。”林迪南叹了口气，双手合十，果断认错。
余光稍微瞟了瞟林迪南的动作，芙莉德小声问到。
“真的很好看吗？”
“真的真的很好看。”
“哼！变态。”
‘果然女孩子真难懂....’
（这种小剧场合适么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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